湾韵|家园(2023年12月24日)

乡间土坯

□ 董国宾

 

走出乡村,湾韵我的家园思想不曾走远,如一个不愿逐日的年月葵朵,还像一个贪恋故土的湾韵老人,从一个年头到另一个年头,家园躲在漫漶的年月时光中护守一片温热和老不掉的岁月。

八九岁的湾韵年纪,我开始对乡村物事有所认知。家园从一棵枣树在春阳下披上青绿,年月到秋黄时令挂满滚圆的湾韵甜枣。从空疏的家园篱笆墙在春光里站成一排不设防的短栏,到闹夏的年月牵牛花在灼灼烈日下织成一帘篱笆墙的花雨。一桩桩一叠叠铺天盖地的湾韵自然之趣和乡下农事,如同目之无极的家园金色稻浪,在我灵魂深处翻卷谷香。年月这掩不住的乡情中,农民筑房的乡间土坯,又从记忆的长溪跑出来,枫叶一样晃动着时空和过往。

转身来到岁月中,我像裹在一件耳熟能详的事物里,这个感知的亲近的世界里,一道高耸的土梁和土梁上一块块滚动温情的乡间土坯,又一次被灵巧地捕捉、感知和呈现。

远去的时光里,乡亲们在土梁上筑房子、打土炕、垒院墙都离不开土坯,脱坯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北方的家乡表层土多为黑土,不适合制作土坯,黄土粘性较高,是制作土坯的好土质。家乡人制作土坯时,先将地面黑土挖掉,露出黄土了,再挖出浇水浸泡。过些时日,就可用来脱坯了。

在脱坯之前,浸泡过的黄土还要做些功夫活。脱坯人赤脚站在泥土里,手持镢头一遍遍和泥,并踩来踩去,直至生泥和成熟泥,不稀不稠,均匀适中。接下来,掺些麦秸进去,这是和泥脱坯不可略掉的关键环节,目的是增强成坯的坚韧性。家乡制坯人个个都是行家,经他们的手一捣鼓,掺进麦秸的泥土就可以装进坯模了。

坯模,是制作成坯的模具,大多用榆木制成。村子里一人手持铁锨向泥包装泥,运泥,另一人用坯模开始脱坯。脱坯可是个技术活,成坯质量好坏,关键在这个环节上。远走的岁月里,还没长大的我常在土梁上,饶有兴致地观看父老乡亲脱坯,那年月脱坯的影子,总像树叶一样闪动在我脑海里。

脱坯的师傅拿了长方形坯模,先用水泡透以避免沾泥。坯模常年使用,已变得光洁滑润,看一眼似乎就能走到心里去。师傅伸出大手,掐起一大把和好的泥,就放入坯模。再从身边的浆水盆,捧一捧水往模子里一洒。然后将泥中的水沿坯模内测,用手掌双向滑动一下,好像涂抹了一层润滑剂。接着左右手向摸具内测按泥,并一次次抹平,最后慢慢提起坯模,一块土坯便成型了。师傅脱完一块坯,就依次往后挪,这样反反复复,一个时辰过后,一大片坯就脱模而出。

脱坯的师傅经验丰富又动作娴熟,脱好的坯棱角分明,四角饱满,表面平整光洁。每块坯长约一尺五寸,宽约七寸,厚约三寸。脱好的成坯一排排躺于地上,乍看上去,像一排排匍匐的士兵,齐整又不失英气呢。成坯还要晾晒两三天,晒过之后,建房的主人找来几个师傅开始立坯。“立坯”,即把躺在地面晾晒好的成坯,从一侧慢慢立起来。下一个环节,师傅们手拿瓦刀就开始做更细致的活计了。把一个又一个土坯上的毛刺耐心地刮掉,底面削平,这些细加工的活儿全部做完后,坯与坯之间摆放成“人”字形,再风干几天就可用来筑房或作它用了。

家乡人住过的土坯房,除窄小的门窗外,都不会透风,更因土质墙的隔热保暖效果较好,故有冬暖夏凉之效。盖的结实的土坯房,历经三五十年,依然能坚挺在风雨中。父老乡亲在温情脉脉的故土上,就这样走过了一代又一代。

新时代的阳光下,楼房公寓走来了,但在我思想的星空中,乡间土坯和用土坯筑起的土坯房,依然是发光最亮的那颗星。

 

云是鹤家乡

孔祥秋 摄

晚睡的月亮

□ 沈贵芳

许多年之后,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我偶尔会回忆起那些温柔的夜晚。那些月色雕琢下的夜晚,总有我母亲的身影,她就像一枚晚睡的月亮,洒下让人熨帖的清辉。

那时,我刚被送去幼儿园,不到两天就摔伤了手。晚上睡觉时,阵痛袭来,我睡一阵又哼唧一阵。母亲在我旁边躺着,轻轻摇着蒲扇,耐心地哄着我,用温柔的声音念起童谣:“月光月光月疏朵,照篱照壁照瓦槽……”伴着合辙押韵的童谣,我看见了满身月光的母亲。月光似乎把我的疼痛变轻了,把整个世界变轻了。就这样,我枕着月光,慢慢进入了梦乡。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月照之下的夜晚,母亲是怎样的难。那时,父亲大病初愈,家中尚没有经济来源。母亲当全职家庭主妇多年,只能接一些手工活来干。为了多赚几个钱,她白天眼睛一睁就像陀螺一样转到深夜,马不停蹄地装塑料、贴纸盒、剪线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又摔伤了手,那些洒上月光的夜晚,对她而言没有诗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揪心。她白天偶尔难得坐下来,不出几秒,就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当我开始懂得母亲时,我也变成了一枚晚睡的月亮。小月龄的女儿,昼夜颠倒,半夜不睡。我睁着惺忪的眼,无奈地抱着她看遍了小城所有时刻的月光。川端康成说,他看见凌晨四点的海棠花未眠,我笑了,这算什么,我可是能看到任何时刻的月亮未眠呀。

有时,晚上关了灯陪睡,儿子还叽里呱啦地讲着学校里的见闻。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告诉他,赶紧睡觉,不然妈妈会忙到很晚。儿子不解地问:“妈妈,你还要起来干啥呢?”我望着洒落在房顶院落的月光,想起童年时哄着我念童谣的母亲,轻轻地笑着说:“天下的妈妈都是晚睡的月亮呀!”

那时,我还以为,只要熬过这段时光,这枚晚睡的月亮从此就可以早早歇下,将清辉映照到自己的梦乡。

后来,我偶尔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母亲早已将被褥换洗过一遍,迎接我们的到来。小孩正处于闹腾的年纪,不肯午睡,晚上洗完澡,我早早就把他撵上床。我躺在床上哄睡,哄着哄着,也把自己哄睡着了。窸窸窣窣中,我一觉醒来,只见母亲带着老花镜,在台灯下手法流畅地缝缝补补。我蹑手蹑脚地起身,问:“妈,您怎么还不睡?”

母亲指了指手中的衣服,道:“弟仔衣服的纽扣掉了,这裤裆也掉线了,老了,记性不好,趁现在想起来,把它补好。”她又朝熟睡的儿子努努嘴,轻声说:“睡相和你一样差,我替他掖了好几次被子呢。”

我心中一阵温暖,旋即却又一阵心酸。此刻,我对“母亲”一词的认知,终于形成了闭环。我终于明白,只要子女在身边,母亲就永远是一枚晚睡的月亮。那也许不甚明亮的月华,只为照亮子女漫漫的前路,那也许不甚温柔的清光,只为抚慰子女疲倦的灵魂。那是血浓于水的剪不断的责任和牵挂啊。

后来啊,只要一想起这枚晚睡的月亮,我的心头就洒满了温柔静谧的月光,瞬间觉得天地澄澈,未来可期。我知道,纵使前路泥泞,也因为这种照拂的力量,不曾失望,亦不曾彷徨。

 

珠海,珠海

(节选)

□ 曹启正

珠海传媒集团 刘轶男摄

在岭南之南的土地上,所有的相遇

更像是一场久别重逢的设置

 

一个森林城市的自然生态风光

描绘山水与城市,与人,与时光的片断

 

缩短空间的阻隔,花香鸟鸣

从这条生态绿廊,奔赴下一个驿站

 

一条绿色长廊

辗转,悠长

有时腾空着灵魂与肉身,有时

又不断从花香和鸟鸣中提取

时光的黑白影像

 

蜕变在森林之城的山水怀抱

契入心中的舒畅,回荡着

似乎要以这种方式重登板樟山脉

只有登上山顶,山高人为峰

仿佛真的成了一棵树

有了山风吹拂的模样

 

此时徜徉山水间

奢侈享受着风景的润泽

俯瞰珠海

南粤明珠,青春之城

这片勤劳的土地

在晨钟暮鼓里,熠熠生辉

 

冬日,芦花在飘

(外二首)

□ 蒋波

冬日,芦花在飘

 

走进南方冬天的芦苇丛

就跟北方的冬天一样

调皮的雪精灵不用多久

就染白了全身

 

站在魂牵梦绕的村口

单手扬起一把芦苇花

足以让我想到故乡的山川

 

一堆满地成片的芦花

更像我亲手种下的果树

还等不到来年开春

它就会催促着乡愁

再一次生根发芽

 

雪,飘在窗外

 

雪,飘在窗外

徘徊于寒潮包裹的露珠上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跌落

 

在融化之前,她要来一次旅行

带着高山,携着湖泊,酝酿形状

大地朦胧的眼神,描摹她的足迹

 

她在沙漠,紧急寻找绿洲

胡杨上的那滴水,与冬天对话

将青稞酒喝尽,用五指弹奏

 

她沿低谷,用洁白的雪打探

春天还有多远。她用笔抒写蓝天

浏览大山的留言,进入馨香的梦

 

奔跑,飘落,隔着玻璃窗

看时光流逝,随手撒下时光的种子

再用金钥匙,去打开通往春天的门

 

一种荒芜中的美

 

阴沉的天空,看不到一片云彩

你期盼的雪花,终未到来

在冬天,很多的时候

我们总是行走在无边的荒芜里

 

苍茫的大地上,有两只麻雀

雀跃在一张毫无生气的油画上

如同两只移动的萤火虫

它们照亮了四周

 

我看到了一种荒芜中的美

衰草,灌木,沉睡中的蒲公英

在萧瑟的寒风里,悄悄孕育着

下一个春天

 

它们顺着风向

但从未放弃,

对一朵花的热爱

就像水珠从未放弃,

对一片海的深情

01
白菜肉馅的温暖

□ 魏代坤

天刚蒙蒙亮的早晨,我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楼上一阵接一阵剁菜的声音,像一阵突兀闯入的风,卷走了我所有的睡意和做了半截的美梦。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必然的巧合,我拿起手机查阅日历,日历表的下方用小字特别标注着“冬至”二字让我的精神恍惚了一下。当即在一种曼妙慵懒的回忆里,搜索有关过往冬至的记忆。

在我几百里远的故乡西北乡,冬至的乳名叫“冬闲”。它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别名,已经无从去考究。仅仅从字面意思理解,或许在乡邻的意识里,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不用再漫山遍野东奔西走。折腾了一年,也到了该放牛入圈、镰刀归仓的季节。但从儿时到我离开西北乡的这么些年,父亲和母亲却从来就没有因为“冬闲”的到来,停下为生活操劳的脚步。

如果不是赶上近几日的气温骤降,这个季节父亲会如往昔一样,行走在西北乡的山间地头,任由冽冽的寒风收割单薄的体温。同样的时间,母亲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带着煎饼,背起那只可以装下五六个孩子的背篓,走向几里路远的果园,用铁耙捡拾树下的落叶,背回家用来喂羊。

一年、两年、三年……父亲和母亲在和钟摆一样的生活中一如既往地经营着属于他们的冬天。

和同事坐在光线有些昏暗的水饺店中,看着店主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我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透过混杂着水饺香味的水汽,我仿佛看到:昏黄的灯光里,母亲吹着热气将从大锅里打捞出的水饺一盘又一盘端上饭桌;夜色扑落的时间里,去坟地上香归来的父亲,还没来得及掸掉膝盖上的泥土……

过去的二十多年,我像一艘寻找码头的船,从西北乡启航,漂泊在大大小小的城市。这样的生活方式让我难有机会像儿时那般与父母围拢在一起吃冬至的水饺。虽然过去吃的水饺馅品种单一,大多是嫩黄白菜心和剁碎的肉糜做的饺子馅,但是总能让我吃出家人团聚的温馨和满足。

和同事吃罢水饺回家,坐在位于这个城市郊区的房间里,我静静地回想着被过去岁月载浮着陈年往事,渐渐心生对西北乡的丝丝眷念。或许在依旧靠燃烧木柴或蜂窝煤取暖的老家,父亲和母亲如我一般,惦记着我是否吃了冬至的水饺,也在期盼着一家人再次围拢桌前的谈笑声。

落雪残存的时间,冬天依旧是那副儿时的样子:干冷、单调,只是我却把在城市奔波的沧桑碾碎入心,并打算在下班后动手包一顿白菜肉馅的水饺,让来自记忆中的味道再次萦绕唇齿,以感受那份久违的温暖和爱意。